第96章 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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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了火绳! 炮身剧烈后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就在此时,一颗流弹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穿透了左宝贵头盔下的额角。

     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黄马褂。

     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随即如山倾般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城砖上,双目圆睁,至死怒视着城外的敌寇。

     主将阵亡,玄武门守军顿时大乱,防线摇摇欲坠。

     噩耗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城。

     坐镇指挥的叶志超,在得知左宝贵战死、多处城门失守的消息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想起李鸿章的严令——保存实力! 脑海中浮现出中堂大人那张不动声色的脸,那“保船制敌”、“勿浪战”的训诫,此刻竟成了他溃逃的唯一借口。

     “撤!全军立即撤退!”叶志超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颤抖,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

     他甚至来不及详细部署撤退路线,便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冲出统帅部,翻身上马,朝着城南方向亡命奔逃。

     主帅一逃,军心彻底崩溃。

    撤退的命令变成了无法遏止的大溃败! 城门洞开,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丢盔弃甲,争相夺路而逃。

     武器、辎重、粮秣被随意抛弃在泥泞的道路上。

     混乱中,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绝望的哭喊、痛苦的呻吟、战马的嘶鸣、以及背后越来越近的日军追兵的喊杀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同江,成了淮军溃兵无法逾越的鬼门关。

     狭窄的浮桥上挤满了亡命奔逃的士兵,推搡、拥挤、咒骂。

     不断有人被挤落冰冷的江水中,徒劳地挣扎几下便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追至江边的日军架起机枪,对着桥上桥下密集的人群疯狂扫射。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江水,浮尸枕藉,堵塞了河道。

     侥幸渡江的士兵,亦是魂飞魄散,头也不回地朝着义州方向狂奔,将平壤城和无数袍泽的尸骸,连同大清在朝鲜最后的尊严,一同遗弃在身后日军得意而狰狞的狂笑声中。

     北京。

    紫禁城。

    养心殿东暖阁。

     殿内,龙涎香馥郁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光绪皇帝焦躁地在御座前踱步,年轻的脸庞因盛怒和极度的焦虑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猛地停下,抓起御案上一份沾着泥污血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狠狠摔在地上! “叶志超!无能!该杀!万余精兵,雄城平壤,竟一夕溃散!葬送朝鲜!淮军……哼,淮军!”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灼烧着殿内凝滞的空气。

     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肃立阶下、深深躬着腰的李鸿章。

     “李鸿章!”皇帝的怒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这就是你力保的淮军!这就是你所谓的‘保和局’!如今倭寇已破平壤,饮马鸭绿江,兵锋直指奉天!祖宗陵寝所在!你说!如何退敌?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阶下的李鸿章,身姿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谨,深蓝色的仙鹤补服在昏暗的宫灯下显得格外凝重。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

     面对天子的雷霆之怒,他的声音却异常低沉、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皇上息怒。

    老臣……罪该万死。

    ”他先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再抬起头时,眼中只有一片沉沉的暮气。

     “倭人船坚炮利,蓄谋已久,其势已成。

    我北洋……新败于黄海,陆师再挫于平壤,元气大伤,实难再战。

    ”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辽东虽重,然仓促间调兵,恐难阻其凶锋。

    若战火蔓延至京畿,惊扰了太后圣驾,动摇社稷根本,则……万劫不复矣!” 他浑浊的目光掠过盛怒的皇帝,投向帘幕之后那深不可测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静和算计: “为今之计,唯有……忍痛议和。

    恳请英、俄诸国出面调停,以土地、商利,换取倭人止步。

    此乃……保和局、安社稷、固国本之唯一可行之策。

    老臣请缨,愿赴倭国,亲议和款,以纾圣忧,以安太后之心。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尤其加重了“安太后之心”。

     “议和?割地?”光绪帝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阶下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祖宗疆土,尺寸岂可与人!李鸿章,你……” “皇上!”李鸿章再次深深叩首,打断了皇帝的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存亡之秋,当断则断!些许边地,不过癣疥。

    待日后卧薪尝胆,整军经武,何愁不能恢复?若一味浪战,耗尽国脉,则万事休矣!此议和老臣万死亦要进言!请皇上……圣裁!”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不再抬起,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负,又像一座冰冷而固执的山,堵死了皇帝所有可能的怒斥和挣扎。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金色的殿顶,沉甸甸的,预示着又一场凛冬的暴雪。

     北京城南,宣武门外。

    一家名为“清源”的老旧茶肆。

     时近黄昏,茶肆里人声嘈杂,烟雾缭绕。

    跑堂的吆喝、茶客的议论、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沉闷的嗡嗡声。

     角落里,几张破旧的方桌拼在一起,围坐着几个年轻人,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割地?赔款?这就是中堂大人‘保和局’的妙策?!” 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的青年猛地将手中粗瓷茶碗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他正是谭嗣同,此刻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清亮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黄海血战未干,平壤尸骨未寒!我数万将士血染疆场,竟换来如此奇耻大辱!朝廷衮衮诸公,竟只想着苟且偷安,割肉饲虎!” 坐在他对面的唐才常,也是一脸激愤,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 “嗣同兄所言极是!什么‘以夷制夷’,什么‘保和局’?不过是李中堂保全自己权势北洋的遮羞布!倭寇凶焰滔天,正是欺我怯懦避战!割地求和,无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例一开,列强环伺,皆以为我大清软弱可欺,纷纷效尤,瓜分之祸,就在眼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一个面容方正、略显老成的青年(可能是康有为)接口道,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力: “诸位,痛心疾首无济于事!李中堂的路,是死路!是亡国之路!我们不能再抱着《海国图志》那套‘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老皇历了!” 他目光炯炯扫过众人,“看看日本,蕞尔小邦,何以能摧我北洋?维新!明治维新!变祖宗之法,革千年之弊,效法西洋之政体、科技、教育,富国强兵!此乃唯一生路!” “维新?”谭嗣同霍然站起,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瞬间压过了茶肆里所有的嘈杂。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早已翻得卷边破损的《海国图志》,封面上海浪与帆船的图案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魏默深先生此书,开眼看世界,功莫大焉!然时至今日,犹执此书以为圭臬,以为只需买些坚船利炮便能强国,无异于刻舟求剑!”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光芒,双手猛地抓住书脊——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那本凝聚着先贤心血的《海国图志》,竟被他生生撕成两半! 破碎的书页如同枯叶般纷纷扬扬散落在地。

     满座皆惊!茶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这个看似文弱却爆发出惊人气魄的青年身上。

     谭嗣同对周围的惊诧视若无睹。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毫不犹豫,就着那淋漓的鲜血,在刚刚撕裂的书页空白处,奋笔疾书! 笔锋如刀,饱蘸着滚烫的血与刻骨的恨,四个狂放、决绝、力透纸背的大字跃然纸上: >还我山河! 淋漓的鲜血